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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氏兄弟的北大同事

1998-07-22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周作人在北大,因为讲义编得好,又不断发表一些文章,因此慢慢地巩固了自己的地位。本来像他这样的学历和资历,在北大能站得住脚是很不容易的。他没有得到博士学位,学问也相当杂。另外一个文科教授刘半农就很被胡适等人瞧不起,后来刘半农一怒之下放弃了教授职位,千里迢迢跑到巴黎,挣回一个法国国家博士的头衔回来,这才取得了心理平衡。周作人虽然没有学位,却没有受到排挤,并且很受尊重。

北大同事,有很多知名人士。

首先是校长蔡元培。他与周氏兄弟早已打过交道。他的办学方针是兼容并包,这在外边的人看来有些举动过于大胆了,其实他在生活上是最端正严谨的人。他在学校发起成立了进德会,主张不嫖、不赌、不娶妾,更高的要求是不做官吏、不吸烟、不喝酒,最高的要求是不做议员、不吃肉。他主张男女平等,一生不殖财,无艳闻。蔡校长堪称是知识阶级中少有的人物。

他聘请的文科学长陈独秀在个人生活上不怎么检点,有时涉足花柳场中,有一次报上还报道了陈老二抓伤妓女的消息,这当然使蔡元培很伤脑筋。但陈独秀是个性格粗放、快言快语的人,他仍然我行我素。他本人婚姻生活不和谐,以此寻求解脱,而且他因此瞧不起他的安徽同乡胡适,后者对包办婚姻也不满意,但一贯隐忍,陈独秀曾当面痛骂他没有出息。

陈独秀与周氏兄弟的交往较多在文字上,他时常写信催他们写文章,特别催鲁迅写小说,《呐喊》和《域外小说集》都是在他的关心和帮助下出版的。

鲁迅后来写纪念刘半农的文章,比较这些人物的性格,有一段很有趣的文字:

《新青年》每出一期,就开一次编辑会,商定下一期的稿件。其时最惹我注意的是陈独秀和胡适之。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罢,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,大书道:“内皆武器,来者小心!”但那门却开着,里面有几枝枪,几把刀,一目了然,用不着提防。适之先生的是紧紧的关着门,门上粘一条小纸条道:“内无武器,请勿疑虑。”这自然可以是真的,但有些——至少是我这样的人——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。半农却是令人不觉其有“武库”的一个人,所以我佩服陈胡,却亲近半农。

也许鲁迅过于多疑——这一点他也常常自省——胡适后来看到这段文字,觉得莫名其妙,也很感不满。

那时,大家把北大文科教员的办公室称做“卯字号”,因为那一排平房里有五位教员都是属兔的——两个老兔子和三个小兔子。老兔子是文科学长陈独秀和讲中国文学史的朱希祖,己卯年生,将近四十岁,小兔子是胡适、刘半农和刘文典,生于辛卯年,只有二十几岁,风华正茂。

陈独秀是个激进分子,原来在上海办《青年》杂志,本不愿来北大,蔡元培求贤若渴,三顾茅庐,任命他为北大文科学长,并答应他把杂志带到北京来办。这个决定一经公诸于众就引起了轰动,人们都说北大的办学方针实在是自由和开放,其原因并不是陈独秀在杂志上多么反传统,而是个人生活上不大检点,常出现在北京的狭邪胡同里。

胡适比周作人来得晚,他在美国时就已经在《新青年》上发表了《文学改良刍议》,很有些名气了。他后来与周氏兄弟一直保持着较好的关系,虽然有时也有些文字上的争议,但基本上是互相理解、互相尊重的。

图书馆主任李大钊是位可亲近的人物,他给鲁迅的印象是诚实、谦和、儒雅,有些朴直,也有些凡俗。周作人同他很谈得来,他回忆说:

那时我们在红楼上课,下课后有暇即去访他。为什么呢?《新青年》同人相当不少,除二三人时常见面之外,别的都不容易找。校长蔡孑民很忙,文科学长陈独秀也有他的公事,不好去麻烦他们。在第一院即红楼内,只有图书主人,而且他又勤快,在办公时间必定在那里,所以找他最是适宜,还有一层,他顶没有架子,觉得很可亲近,所谈也只是些平常的闲话。

钱玄同,周氏兄弟在日本章太炎先生文字课上的老同学,是《新青年》同人中最早来到北大的一个,他曾经是一个最彻底最坚决的复古主义者。周作人记得,在杭州教育司工作时,钱玄同生活在光复以后的极度兴奋中,因为大搞复古的把戏,很遭同事们的嘲笑。他在上班时,竟然穿了自制的汉民族古代所谓“深衣”,滑稽透顶。他还大写一般人都看不懂的篆字,这种好古作风后来还有留遗,与鲁迅、周作人通信时,仍然玩一些文字上的游戏,若不加注解,一般的读者根本看不懂他在说什么。

不过,这时他已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,强烈反对复古,自号“疑古玄同”。

那时周氏兄弟、钱玄同、刘半农等人之间经常开一些雅致的玩笑,互通游戏文字。

有一次周作人向刘半农借俄国小说集和瑞典剧本,刘半农的回信竟是一篇戏文,做成奏册的样子,封面题签“昭代名伶院本残卷”,戏文是:“(生)咳,方六爷(周作人)呀,方六爷呀,(唱西皮慢板)你所要,借的书,我今奉上。这其间,一本是俄国文章。那一本,瑞典国,小摊黄。只恨我,有了他,一年以上。都未曾,打开来,看个端详。(白)如今你提到了他,(唱)不由得,小半农,眼泪汪汪。(白)咳,半农呀,半农呀,你真不用功也。(唱)但愿你,将他去,莫辜负他。拜一拜,手儿呵,你就借去了罢。”

虽然后来鲁迅离京到南方,与钱玄同、刘半农两位老友渐渐疏远,但这一段快乐的时光是很值得纪念的。

北大同事中也有一些守旧的人物,除了头上留辫子、忠于清廷的辜鸿铭之外,还有章门弟子黄侃。

黄侃攻击胡适不遗余力。胡适不是提倡白话文么?他见了胡适的面就嘲讽说,你的名字就是古文,如果翻译成白话文,就只能叫“往哪里去?”胡适有一首白话诗《蝴蝶》,内有“两个黄蝴蝶,双双飞上天”这样的句子,他就称胡适是“黄蝴蝶”,以此表示蔑视。

黄侃常常在课堂上骂新文化运动,骂白话文,但他的追随者不多,而且他这种谩骂的作风也很不得人心,所以不能形成什么力量。

蔡元培“兼容并包”的办学方针,为中国思想的发展提供了一个适宜的环境。各派思想本来在社会上可能不相容,但在学校里却可以各自发挥。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是一个东西文化碰撞的时代,也是产生巨人的时代,没有碰撞,没有斗争,没有广博的吸收,就不可能产生巨人。

周氏兄弟青少年时代得益于“杂览”,后来又在国外浸润于西方文明,现在又遇上了较为自由的环境,至此,他们成为文化巨人的条件已经基本成熟了。

(摘自《度尽劫波——周氏三兄弟》,群众出版社1998年1月出版。)

自左至右:周作人,马幼渔,沈兼士,朱希祖,钱玄同,许寿裳

北大校长蔡元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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